沪上警察厅。李言从审讯室出来时,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光。办公厅里略显空荡,大多下班回家去了,只有值夜班的警员们,还是巍然不动地守在岗位上。

    他路过一间办公室时,听见里头传来悠悠的曲调,眉间一皱,当下开门进去。里头是稽查队的一名队长,也是值夜班,正开了话匣子在听。他和李言是同所军校的毕业生,工作能力出众,只是惯常嬉皮笑脸,也很爱娱乐罢了。

    他见李言招呼不打一声便闯进来,忙从座椅上跳起来,将话匣子的音量拧小了,却还是舍不得关,故作正经地道:“劳逸结合,方是正途啊。”

    见李言挑眉盯着他看,嘿嘿讪笑了两声,让到一边去了。口中还打着商量道:“那就听完这一首吧,最近红透半边天的歌,多好听。这正唱到一半呢。”

    李言踱步到那台话匣子前,虽说调小了音量,在安静的房间里头仍旧可以清晰地听见。里头的女声缓缓地流淌而出,“时光荏苒而去,我百般不能挽留——”

    他的手指已经搭上了话匣子的转扭,那声音却像带着魔力似的,硬生生叫他停下了动作。话匣子接着唱道,“看窗前月下,唯余叹息幽幽——”

    那声音说不出的宛转悠扬,像是皎洁月色下的一淙溪流。那溪水一定是清澈澈的,于月色下闪烁出幽亮的银光,那溪水也一定很清凉,流得不急也不缓,忽近忽远地传来空灵的淙淙声,像是淌过水底圆润的小石子。如果这时有一阵风吹过,兴许可以闻见带着竹叶香的清新气味。

    那位老同学还在一边夸赞:“怎么样?好听吧?就是不知道是谁唱的,我也算听过不少女歌星的歌,觉得谁的声音也不像。啧,你说奇怪不奇怪?大可以一炮而红的人物,偏偏连个名字也不晓得......”

    李言不搭话,却静静地将整首歌都听完,才拧掉了话匣子。

    第二天,谢方思特意买了好几份报纸,翻到社会版面,果然看见用加粗的大字印出的标题“女花君实为瘾君子”,题下登着一张靓丽的美人图,想必就是昨天被押去警察厅的女演员的玉照。

    再看其他几家的报纸,篇幅或长或短,内容大同小异。有视烟贩子为社会毒瘤,对她加以痛斥的;也有怜香惜玉者,对她表示可惜的。

    谢方思看着报纸上的相片出神。觉得这样妍丽的一位女子,就因为大烟这件东西,将自己往后的日子,都几乎葬送了。

    一面又实在很不解,有许多的瘾君子,分明知道大烟于己有百害而无一利,何以还会深陷泥潭?这其中除却性格易受到蛊惑之外,恐怕还要有金钱的原因。这样看来,即便不那样阔绰,日子过得平淡安稳些,未必不是一件好事。

    她这里正胡思乱想着,王妈从门口跑进客厅来,道:“谢小姐,有给你的信哩。”伸长了手把信件递过来。

    谢方思在心里怪道:我到沪上之后,只和奶奶通信,又奶奶的信几天前才刚收到,还会有谁给我写信呢?她道了声谢,将信接过来一看,信封上只写了“谢小姐亲启”五个大字,字体遒劲有力,瞧着不像出自女性之手。可若是男子,就更想不出会是谁了。

    她困惑已极,下意识皱起眉头来。目光往旁边一瞥,只见王妈还站在一旁,颇好奇似的往她这里倾靠探看着,见她看过去,又讪笑着,急忙将自己的视线收回了。

    谢方思哪怕心怀很坦荡,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拆阅私人的信件,便将小几上的报纸都收拢了,再把信倒扣在报纸上,起身作势要到楼上去。朝王妈道:“辛苦你了,我去楼上歇一歇。”

    王妈见她这样防备自己的样子,脸上笑容便有些勉强,强笑着嘀咕道:“你们年轻人做事,总是神秘兮兮的。嗐,我一个老妈子能知道什么呢。”

    谢方思将她这些碎嘴话都抛却在身后,自顾自回到自己的房间。将信封裁开了,倒出信纸展开来看。只是那人特意地寄一封信来,上头却只写了短短的几行,是:

    “谢方思小姐惠鉴:冒昧来信,万请见谅。恭请于本月十二日午后三点赴南里街香山咖啡馆一叙,有要事相谈。某知谢小姐与同居之白小姐关系甚密,万事不做隐瞒,然此为私人事宜,不欲为外人所知,亦是某不用电话改写书信之原因也。万请保密。”

    信末尾的落款处,写了一个“唐”字。原来是唐易文写来的。

    想到唐易文,谢方思先就想到他是白海棠的心上人,自己与他私下见面,又要向白海棠保守秘密,那实在有些古怪。进而又奇怪,他有什么私人的事宜需要找我相谈呢?她苦思冥想,只记起上回举办沙龙跳舞时,说起若自己想要任教,他愿意介绍工作,难道就是指这一件事吗?

    只是介绍工作,何以会成为一桩秘密事项,那倒是想不明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