冥界的天总是阴沉沉的,连带着这座连接了冥界与人界的寂河城终日里也是一片雾蒙蒙,寂河城里人鬼混杂,人恶鬼惧,鬼恶人畏,千百年来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。

    黄昏将至,街上行人渐少,飘忽的鬼影慢慢的多了起来,景末离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斗篷里,不急不缓的走进街头的一家茶馆,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,茶老板一见他就端了一壶茶和一个茶杯过来,轻轻放在了桌上,随即执壶倒了一杯茶,“公子,雨后春茶。”

    景末离略一点头,伸出了半笼在袖里的手,手背被袖子遮住只露出了纤长清瘦的手指,指甲修剪得很是整齐,如葱段玉雕一般的一双手,他将一块碎金放在了桌上,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这位茶老板是个凡人,久居在这寂河城,如今也有六十几岁了,七八岁就在这个茶馆里帮忙,每隔十年,这位有些奇怪公子就会到来寂河城,这是他第五次见到了,也许没有机会见到第六次了。

    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拿起碎金子离开,而是开口问道,“公子在等人吧?”徘徊在这鬼城里这般久,应该是在等一个重要的人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景末离是在等人,更准确来说是等一只妖,一只也许永远也回不来的凤凰。

    茶老板轻叹了一声,又是一个痴情鬼啊,“下一次公子来寂河城,老朽大概就不在了,愿公子早日得偿所愿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句话,景末离微愣了一下,他抬头看了一眼茶老板,也露出了斗篷帽子下的面容,容颜绝色应是神仙子,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潋滟若春日里的湖光水色,可眼底深幽难测,似有情似无情,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茶老板心里又是一叹,好一位绝色出尘的公子,不像是鬼魂也不像是凡人,也许是神仙吧,拿起金子正要离开,街上的鼓乐声传了过来,一队迎亲队伍从茶馆前经过。鼓乐十分欢快,队伍里人鬼混杂,凡人脸上都是一种悲凉的神色,而鬼魂们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,在这个黄昏里,不见喜庆,唯有一种凄婉的悲凉。

    花轿摇摇摆摆,不见迎亲的新郎,突然间轿门一动,一个穿着喜袍的人从花轿里滚了出来,看着装扮应该就是新郎,他似乎很是虚弱,倒在街上一会,努力的要站起来,他半跪着抬起头,消瘦清秀的面容上一双凤眼看向了前方,恰恰的落入了景末离的眼中。

    凤眼该是威仪绝艳,偏偏这一双眼没有威严清贵,反而是凄婉不甘的,好熟悉的眼神啊!景末离心间一颤,刻在心底的那只凤凰浮现在了脑海里,凤眼丹唇,一点朱砂在眉间,红裳夺目,绝色风华。

    那是他的凤凰,凤族少主凤归奚。可归奚已经离开他五百年了,那支断魂箭,要了归奚的命,也要了他的命。他三魂七魄晃晃悠悠,不入轮回只是在等一个凤归奚,五百年了,他从一个游魂修到了如今的鬼王境界,可还是等不到那只凤凰。

    这一双眼与归奚那般像,可是他吗?心思一动,景末离身影一散,眨眼已到了街上,站在了那个新郎面前,他伸出了手,“站起来。”他的凤凰是骄傲的凤族少主,是不该跪倒在地的。

    眼前的手如玉洁白,新郎抬眸看了下景末离,没有握住他的手,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,有些苍白的唇硬生生的被他咬破了,血沁了出来,让他看起来十分的凄艳脆弱,可眼中的坚毅不甘也越发的清晰了。

    “新郎掉出来了,还不快些扶新郎上轿,误了吉时,你我可担待不起。”轿旁的一个女鬼喊了一句,声音尖利刺耳,她说话,四个鬼仆立即上前就要动手抓人。

    景末离只是看着这一双勾起了他不少记忆的眼,“你是谁?你可认得我?”他掀开了斗篷,露出了帽子下的容貌,即使是这昏暗的天色也挡不住他出色的姿容,可他周身的冷冽孤寂,即使是站在人群旁边,也是像一座荒芜而坚不可摧的孤山。

    大概是他的眼神有太多的期待,新郎皱起了眉,他很想迈开步伐逃开,可身体虚弱脚步沉重,单单是逃出花轿就已让他冷汗淋漓了,可他不甘就这般的被抓回去,“救我!”他伸手拽住了景末离的衣袖,“只要你救我,我愿成为你的仆人,侍奉你一生。”

    哀求的神色打散了景末离的回忆,他的凤凰是不会有这般的眼神的,这个人不是他。

    四个鬼仆很快就扣住了新郎,抓着他往花轿拖去,衣袖被拉扯,景末离站着是纹丝不动,新郎终究是放开了这衣袖,被塞进花轿里,轿旁的女鬼朝着景末离露出了笑容,“这位公子,今日我们城主大喜,欢迎公子来喝喜酒。”娇媚一笑,随即一挥手,“起轿。”

    队伍浩浩荡荡的继续往前,景末离回到了茶馆坐下,既然不是归奚,那就不关他的事了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,他微低着头,继续着他沉默的等待。

    茶老板还没离开,他轻叹了一口气,“那周子谦周公子也是个可怜人,好好的弱书生,偏是入了城主的眼。自从一年前寂河城换了个新城主,每一月总是有一个男子要被选中,嫁进那城主府里,一进去便是魂魄也找不着了。”

    闻言景末离眉头轻皱,“如今的寂河城主是厉鬼?”寂河城是人鬼共同掌管,这城主有时候是人有时候也会是鬼,只是一般作为城主是极少会残害城中百姓的。

    “对,是个女鬼,修为高深,上次冥界的判官大人还在她手上吃了亏,也就没有谁能约束了。”茶老板轻声的说着,只怕隔墙有耳,惹祸上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