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旷寂寥的大殿里,长明灯安置四角,柔和的烛光泼洒开来,将人影拉得老长。

    泰山府君百无聊赖地抓着一把碎片玩抓石子游戏,碎片形状不一却大小均匀,滚落桌案上时,被烛火打出奇妙的色泽——如果楚里在这,一定能认出,这便是散落在地狱各处,据曲昭所说为他的‘骸骨’的树木碎片。

    “找到了?”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天真无邪带着稚气,声线却已经是成年人的声线,又冷又淡,还带着几分漠然,桌案的前面,站着一个漆黑却挺拔的身影,看模样是他的下属,恭敬地朝他欠身,沉声道:“回府君,找到了,在酆都大帝的暗宫,应该是半个时辰前,跟楚判官一起进来的。”

    泰山府君点点头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下属斟酌片刻,问:“府君,要动手吗?”

    这下府君有表情了,诧异地挑起了眉尾,“动什么手?你们要去跟神君对打?好胆量,我支持你!”

    他惯常说反话,更何况这几个问句,压根没带任何愉悦的情绪,下属知道自己问错了,安静地垂头,不敢再吭声。

    他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,一枚碎片在掌心碾成粉末,顺着指缝洒下来,他意兴阑珊地凑近光源观赏着,眼中有跟这幅皮相截然不如的深沉与淡漠。

    “明巽……天地间最后一位神明,我等他好久了。”风稚拍拍手掌,声音又变成平日伪装的清亮,“确定所有碎片都捡回来了?没有遗漏吧?”

    黑衣人道:“是的,除却您故意留给他的那两枚,其余都在您手中了。”

    风稚望后一靠,懒懒地窝进铺着厚绒的座椅中,掌心还抓着那把幸存的碎片不断摩挲,眉骨处投下一小片阴影,看不出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很久很久以前,有个人问过他——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?你行为的动机是什么?你做一切看似毫无条理的事情,最后想要的结果是什么?

    他当时没答。

    如果那个人还在,大概现在也会问一句:楚里在你的计划里已经是个死人,为什么特意在他临时前让他知道这一切?

    他现在也不会答,因为这个问题无解。明巽迟风稚一千年诞生,算是他名义上的后辈,虽说两人并未见过,但明巽展露头角之时风稚还未隐退,算是从无数神明口中“看着”他长大的,这名年轻的神君有惊才绝艳的天赋,也有藏于浅表之下目空一切的傲气,扪心自问,风稚很欣赏他。

    因为他曾经也天资聪颖、人人夸赞,明巽走着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老路,却拥有比他更豁达更潇洒的心胸,风稚不知道究竟谁更幸运,但这点细微的差别,注定他们在面临相同的境遇时背道相驰。他们不是一路人,无法合谋,风稚甚至曾经为这个惋惜过很久。

    没过两年,他辞去神职,隐居人间,在嘈杂热闹的集市聆听万丈红尘,大约也就是那两年,神明的消亡率忽然增高,预料之中的事,他并不惊讶,安静地去参加每个神君的奠礼,只有在奠礼毕,史官在登仙谱上划掉一个熟悉的名字,金光淡淡地弥散,像被燃烧完的灰烬,风稚在角落处默默看着,才会生出几分怅然。

    他参加一个又一个的奠礼,送走一个又一个故人。

    再后来,他听闻明巽在调查神明异常死亡的原因。那时他的伴生灵刚诞生不久,在雪地里捧雪玩儿,一板一眼地将雪捏成雪球,挨个放好,表情异常严肃,衣摆都被泥水染得脏兮兮。

    风稚看着漫天的雪,漫不经心地开口唤:“苍雪,过来。”

    苍雪扭头看了他一眼,给了他个看白痴的眼神。

    很好,很有性格,像他。

    风稚只好走过去,雪地白,他没瞧见,不小心踩碎了一个雪球,苍雪仰头盯着他,一双眸子干净透彻,看不出什么情绪,反倒令人心底发凉。

    风稚跟他对视半晌,自认理亏,蹲下身捧起一团雪拍拍拍,拍出一个圆润的雪球,而后站起身来,居高临下地递给他,“赔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