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大比结束后，云池内更加热闹。尤其是文华阁，更是往来者众。
大比的一天，祁扬更是闲的无聊，许久未见怜玉了，他更是无所事事，甚至练武也暂停了一日。在文华阁小宴要开始的那日，正当祁扬独处士子苑内读书时，忽然有人叩响了他的门扉。
“参见王爷！”祁扬恭敬地行礼，门外正是比武时和他交手的平昌王舒耀。“不必多礼，还有要事要谈。”舒耀挥了挥手。祁扬的居所有些简陋，甚至找不到像样的地方来招待舒耀坐下。“你这里的院子不错，在里面走走也行。”发现祁扬的窘态后，舒耀笑了笑，祁扬也只能和他一起走到院中。
这院子确实还算宽敞，比屋内大了许多，毕竟祁扬身为世子，并没有安排建造世子府，一直住在士子苑，当初李旭便准许他先行选择，为了练武有宽敞的场地，祁扬便住在了这士子苑里院子最大的一处。院墙的一面，正放着一些兵器，其中自然少不了戟和剑。
“王爷此番来，所为何事？”两个人在漫步中聊开。“倒也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，只是关于那日大比，我有些事要提醒你一番。”舒耀的神色有些严肃，祁扬也丝毫不敢放松。
“祁扬，你可知我与你父亲曾经同为太子少傅？”舒耀问道，祁扬点了点头。他知道父亲与平昌王舒耀交情匪浅，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情，父亲没有多说，但母亲却是偶尔提及，渐渐的，祁扬也明白如今位及人臣的平昌舒耀是父亲故友，甚至入京前母亲还交代他遇事可以寻求舒耀的帮助。
“自你父亲领兵驻边，已有十三年了。你父亲与皇上之间，情分也淡了许多啊！”舒耀的感慨，让祁扬心里一紧，忙追问道:“请问王爷，其间可有什么秘辛？”
“秘辛？怎么会有，你父亲是个堂堂正正的人，他怎么可能藏着事情不说？”舒耀的回答却让祁扬感觉更加的不妙，他明白父亲的为人，的确不可能牵扯到太多的利益。但同时，父亲也是一个固执的人，他隐约知道，父亲之所以离开繁华的京城到塞外，除了是为了抵御胡人的侵犯，也是因为与现在的皇帝理念不合，因此离开了权力的中心。
“十三年前，新皇登基，我和你父亲作为太子少傅，又身负先帝托孤重任，本该帮助新皇掌权的，当时塞外生乱，我身为皇室中人，必须留守京城安定民心，你父亲这一去塞外，一拖就是三年。对于往事，祁扬仍有些模糊的记忆，四岁以前，他们兄弟三人也在京城生活，后来父亲离京，待到战事将休也没有回来，而是派人将他们接到塞外。“倘若当时你父亲没有离开，那么现在他的位置也与我相差无几了吧。”舒耀的语气显出一些遗憾。
“敢问王爷，我父亲与皇上，究竟是因何产生了分歧？”祁扬知道，他一直心存疑惑的问题要得到答案了。
“很简单，你父亲当时，并不算老！”舒耀的回答出乎祁扬的意料，同时他也感觉，一点危险的气氛在慢慢形成。“当年的我，被称为军魂，但你的父亲，则被称作军神！”舒耀的白髯微微抖动，“十三年前，你父亲在军中的威望，比我只高不低。军中双壁，更是以你父亲为首。你父亲对先皇忠心耿耿，但谁能保证，他对新皇的忠诚呢？”舒耀停下了脚步，他魁梧的身躯，和那深沉的眼神，都让祁扬被问得心头一震。
“我是皇室中人，而且，我已经老了，十三年前就已经老了，但你父亲不一样，他当时尚且年富力强，更重要的，他不姓舒！”巨大的压迫感向祁扬袭来，老人这番话，字字是实情，但同样骇人听闻！“军中将领，多为你父亲的亲信，我的影响力，远远不能和他相比，新皇即位，江山未稳，你父亲功高震主，很难不引起猜忌。”
祁扬终究还是太年轻，他没有想到，自己父亲与皇上的关系竟然演变到了这一步，“你父亲晚来得子，先皇尚比我年长，你父亲更比我年轻，加之他晚来得子，若以此来说，你与皇上其实是同一辈，你明白吗？”舒耀的追问更像是逼问，“你要明白你的身份，你是别人眼中尊贵的世子，你更是皇上把握你们祁家的质子！”
舒耀的情绪已经有些激动，这对于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，手握重权的人来说，已经很少出现了。作为祁稹的故友，舒耀对祁稹有个好儿子而欣慰，更为此而担忧，祁扬敏感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再有所成就。作为舒家的硬梁，他更要为皇帝而考虑。他明白祁家不可能会威胁到皇帝，但这已是他擅作主张的猜测。皇帝不会把这么多的考量告诉祁家的人，而祁稹已经能感受到其中利害，但他偏执地信任皇帝，尽管皇帝不会给他同样的信任。舒耀今日找祁扬讲这些，更是因为他感受到了皇帝对于祁家的猜忌已经越来越深，舒耀明白自己虽然身子骨还硬朗，但最多十年八年，便会寻先皇而去，没有他震慑朝野，皇帝对于这些旧臣的疑心会越来越重，也更加提防，祁家人，注定要碌碌无为。
祁扬的心，在舒耀说话的同时逐渐冷透。他原本以为对自己的身份和父兄的处境有着清晰的认识，没想到他所想做出的改变，于真实的情况，都不过是无济于事。
舒耀自然没有把话讲完，他毕竟是皇帝的人，对祁扬说出这些话已经违背了皇帝的意思。祁扬也已十六岁了，并且是个聪明的人，让他和他的父兄都能听进去这些想法来明哲保身，是舒耀能做的最后努力。
在沉默中，他们已在院子内转了几圈，天色渐晚，舒耀也需走了。在离开祁扬屋子时，舒耀最后对祁扬讲道：“今晚的文华阁小宴，你切记不可再露锋芒，另外，听闻你和怜玉公主关系不错，今晚她也会赴宴，但你要明白处事的界线，尤其是在皇上面前。今日的话你大可向你父亲或兄长讲去，但别人绝对不能知道，朝野，愈加不太平了。”祁扬木讷地点了点头，注视着舒耀一个人离开士子苑的大门，他一时半会儿，很难再有力气去挪动沉重的身体了。
到了舒耀回到王府后，才发现有人已等候多时。来者蒙着面出现在了王府的密阁中，舒耀却并不感到意外。紧接着，在得知了从塞外传回的秘闻后，舒耀的脸色剧变。此时文华阁小宴即将开始，皇帝也已来到了云池，而祁扬也已在路上。王府大门外，可看到天空中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至，但舒耀来不及披上厚重的毛氅，只是简单吩咐几句，便让车马赶向了这座皇家别苑。
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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